第 9 章

我見過那種建築，在看了過多古代文獻之後的夜裏，在那些關於不遠不近的過去的夢裏——家像是某種消費品，被放置在一個又一個方形的格子中展覽給他人。舊世界的奇跡，似乎建立在一個人口極多的社會上，就算不是每一處都充滿了密集的人口，最起碼在那些被稱之為“城市”的地方，正是我眼前的這種建築，是的哺乳類動物以一種難以想象的密度聚在一起，三維地分布於規則的立方體中，它看起來既像是一個方正的蜂巢，又像是諸多籠子的整合。

吵鬧的聲音把我思緒拉回現實——一些穿著很薄衣服的孩子在骯臟漚水的街道裏正奔跑喊叫，我看到角落的黑暗裏一群男孩正圍著一個身影拳打腳踢。我從沒見過這麽惡毒的孩子，我小時候見過最不體面的孩子也不過是在小組討論中未經允許就先說出了題目的答案。

我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小心起腳下的道路，以免發出聲音引起任何人的註意。我不屬於這裏，就像這裏不屬於世界一樣。這棟建築沈默地佇立在中心的控制區域之外，避開那些富饒的土地而選擇了泥濘，避開了海灣、大壩、峽谷這些有電廠的地方，而選擇一顆會熄滅的太陽為他們供能——仿佛這裏存在的全部意義只是讓我們這些生活在中心控制下的人們懷疑，它不控訴、也不批判，只是生產懷疑......

進入大樓，爬了數不清楚的樓梯，打開那扇破破爛爛隨時可能傾向一邊的鐵門，我終於看到了她，那位年老的女性躺在各種顏色的毛氈裏，病痛讓她看起來比她應有的年紀更年邁一些，背後的瘡疤從肩頭攀過來，在已經松軟的皮肉上留下深色的印記——生命正在離她而去。

他動作嫻熟地為她翻過身，塗上粉狀的藥物，期間伴隨著她微弱的嘶聲。

“我們的孩子來了。”他聽起來很是欣慰。

這說法讓我條件反射有些不適，渾身都泛著冷戰。那瘦弱的、正在承受病痛的女人聽完他的話，充滿情感地凝視著我，雙眼裏蓄滿淚水。

“她已經無法說話了。”

我點點頭，痛苦地呼出一口氣，仿佛整個冰冷的屋子都由要害人的瘴氣圍繞著。

“對不起。”我沖著她說，“我不能......我不能承諾任何事情，我不能背叛我的過去，我們的生活方式，是我們用個體生命改變一切的方式，這是對於所有的曾經為了新世界而犧牲的人們的尊重。”

我看到我的那位“父親”滿是疲憊地點了點頭，仿佛預料到了一切的結局。

“但是我請求加入你們。”

這是我的答案，對於這兩個似乎放棄一切的人，對於我所忠誠的世界。

“‘使年輕人獲得符合他們本性的教育，使得年長者能夠有尊嚴的死去，黃昏和朝陽一樣耀眼，死亡和生命對於社群一樣重要......’”我緩慢地背出那本曾被我認為是胡說八道的指南書的一個段落（如果你不記得了，友情提示，它在第二章），“這是社群的規則，我們不會讓任何一個人孤獨地面對死亡。”

我依然懷疑，但是我所堅信的一類理念讓我伸出手，它要我用它們去創造、去改變、去勇敢地面對世間另一類善良，說完我向他伸出手臂。

他也向我伸出了他的。

我攥著他的手臂，忽然感覺到了一種隱秘的情緒，痛苦和欣慰彼此滲透，就像舊世界和新世界沈默著達成共識，理念向理念做出了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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